日本换相｜中野晃一：日本民意是选举结果最小的影响因素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8日，日本东京，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主持召开政府月度经济报告会议。 本文图片均来自澎湃影像

日本自民党总裁选举将于9月27日投计票，现任日本首相、自民党总裁岸田文雄已宣布放弃参选，意味着此次选举结束后，自民党新总裁将接任首相。

此次共有9名候选人参加选举，分别为现任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高市早苗、前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小林鹰之、现任内阁官房长官林芳正、前环境大臣小泉进次郎、现任外务大臣上川阳子、前内阁官房长官加藤胜信、现任数字大臣河野太郎、自民党前干事长石破茂、现任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

日本共同社、《读卖新闻》、《日本经济新闻》近日就日本国会议员和自民党党员、党友投票动向分别进行调查，结果显示小泉进次郎、石破茂、高市早苗的得票率预计位列前三，不同媒体调查中三人的排名略有不同。分析指出，自民党新总裁在上述三人中诞生的可能性较大。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8日，日本西部爱媛县松山，日本前环境大臣小泉进次郎发表讲话。

根据选举规则，368名自民党籍国会议员每人1票，各地地方议员、普通党员和“党友”即注册支持者的投票折合为368票，合计736票，得票过半者当选总裁。如果投票无人得票过半，前两名进入第二轮，即决胜轮，党员和党友票折合为47票，国会议员票为368票。

自民党历史上罕见出现9人混战的局面，在该党去年底曝出“黑金”丑闻，今年岸田派等主流派阀纷纷宣告解散的背景下，这一届选举充满不确定性，亦可能出现日本最年轻首相或是首位女性首相。

日本上智大学政治学教授、哈佛大学日美关系项目访问学者中野晃一9月23日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针对目前选情指出，日本自民党副总裁麻生太郎和前首相菅义伟作为“造王者”将会对议员投票施加影响力，而且策略可能会随着第一轮投票结果而发生变化。

中野晃一认为，关于几名热门的候选人，他们能否当选并不完全取决于实力，政坛长老的谋算、美方的意见、决胜轮对手的情况等都将成为左右结果的因素，而日本民众的意见几乎不会对选举产生影响。

小泉、高市、石破胜算各几分

澎湃新闻：此次自民党总裁选举有9人参选，为历届最多，但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实力超群的候选人，如何看待这种局面？

中野晃一：确实如此。首先这与派阀解散密不可分，自民党的派阀几乎是为了总裁选举而存在，各个派阀解散后实际上处于一个流动重组的阶段，要推选出一致的候选人比较困难。

原“统一教”和“黑金丑闻”导致自民党面临巨大的危机，在这种情况下，岸田文雄为了维持政权，提出了解散派阀的决定，其他派阀面临压力相继解散，以派阀为单位的行动难以成行。当然，派阀四散也和安倍晋三遇刺有关，安倍去世导致安倍派分崩离析，而作为党内长老的麻生太郎和二阶俊博，他们都已经是超过80岁的高龄派阀领袖，难以完全稳住大局。

派阀难以协调统一行动，导致候选人众多，其中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大胜算，比如加藤胜信、小林鹰之，但竞选过程也是一个新派阀形成的过程，最终右派如何重新集结，以谁为中心、哪些人将成为成员，这是一个展示忠诚和加强议员团结的契机，所以很多候选人出马。

在候选人众多的情况下，极大概率要进入第二轮投票，即第一轮中得票前两名最终角逐。届时，未能进入第二轮的候选人和支持他们的国会议员将决定支持哪位候选人，以换取某种回报，这种回报可能是获得在内阁或党内的要职，也可能是对特定人选的关照。一旦进入第二轮，国会议员票权重较大，派阀的协调行动将更为重要。虽然这一次不会出现明显的以派阀为单位的行动，但是派阀的残余仍然会活动，新的派阀也在形成中。

澎湃新闻：麻生太郎领导的“麻生派”是目前自民党内唯一公开存续的派阀，麻生太郎早已宣布支持河野太郎，但是他又表示允许派内成员自由投票，这种微妙的表态显示出他有怎样的盘算？

中野晃一：麻生太郎公开表达对河野太郎的支持，这对河野来说并不算是优势。原本麻生派，包括麻生太郎本人，对河野太郎的支持并不积极，从2021年的选举就可以看出。麻生派大约一半的人支持河野，另一半人可能会按照后续的指示行动。所以，麻生是否真的以麻生派领袖的身份支持河野太郎，还有待观察。

从另一个角度看，高龄的麻生在选举中表态支持可能意味着他做好准备把派阀领袖的位置让位给河野，但是这还取决于河野在选举中的实际表现。如果河野无法进入第二轮决选投票，他可能会被认为是一个失去向心力的过气人物。最终，麻生派可能不会变成河野派，而是继续由麻生太郎掌舵，而且会立即调转方向，在决选中押注另一位候选人。

澎湃新闻：日本媒体近日对自民党议员进行投票动向调查，多个调查都显示小泉进次郎、高市早苗和石破茂的支持者占据前列，是否意味着自民党总裁大概率将从他们当中诞生？这样的选前调查有多大的参考价值？

中野晃一：围绕自民党总裁选举，有民意调查和议员投票动向调查两种，前者几乎没有参考意义，因为只有自民党的党员才能在第一轮投票中投票，对于99%的日本人来说，无法参与选举。相比之下，国会议员和党员的投票意愿调查更有参考价值。第一轮投票中国会议员、党员和党友票数总共有700多票，目前的调查可能预示着小泉、高市和石破茂能够进入第二轮决选。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8日，日本西部爱媛县松山，日本现任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高市早苗发表讲话。

澎湃新闻：如何看待小泉进次郎、高市早苗、石破茂的选情？

中野晃一：坦白说，小泉本人没有太多想法，所以从菅义伟和一些资深议员看来，如果小泉因为颜值高、年轻、像父亲小泉纯一郎之类的理由而获得一定程度的人气，他的想法是容易被控制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推举的最佳人选。

而且小泉作为一个年轻面孔，会带来一种全新的氛围，大家会认为之前的黑金丑闻和原“统一教”问题可以翻篇，不应该由小泉这样的人继续担负责任。对麻生太郎来说也是一样，小泉当选之后，麻生也更易于对他施加影响力。所以小泉可能是候选人中最缺乏内在的，但这也是他的优势。

高市早苗被视为安倍晋三的后继者，2021年选举中，高市也是安倍的支持人选之一。如果高市坚持继承安倍路线的立场不动摇，那就拥有很强的力量。安倍的一些支持者这三年来看岸田执政，可以感受到后者的能力还不够，因此会希望推举高市上台。从这个角度看，高市也有进入决选并获胜的可能性。

如果石破茂进入决选，那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石破茂在党员中人气较高，因此不排除进入第二轮投票的可能，但是如果出现石破和小泉或高市对决的局面，预计石破的胜算不大，因为他在议员中的支持度不高。

不过从美国政策相关人士的角度来看，高市早苗的政治光谱还是太右了。从美国的角度，他们想掌握日本对华的政策立场，如果日方对华强硬的态度超过了美方的预想，甚至不必要地刺激中国，美方也很难接受。高市早苗可能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前一阶段她在经济安保政策上动作不断，一定程度是做给美国方面看。当然美国总统选举的结果未知，如果特朗普当选，不会太在意日本执政者的具体人选。但如果是哈里斯当选，可能还会对高市这样的人有所警惕。

澎湃新闻：美国方面的意见对日本自民党内的投票动向有多大的影响？

中野晃一：我认为美国方面的意见对自民党议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本有媒体报道称岸田文雄在放弃连任之前就已经向美方告知了这个消息，虽然未经核实，但日本政治家的确很看重美方的看法。美国不会对日本自民党总裁选举直接施加影响，但可能会间接影响，比如他们可能会对小林鹰之这样的年轻鹰派议员比较感兴趣，不会像高市那么疯狂，美方或许会去培养这样的人，小林这一次进入决选的可能性不高，但影响力会增强。

“造王者”之争

澎湃新闻：这一次自民党总裁选举中小泉进次郎和小林鹰之都是40多岁的年轻候选人，从政经验较浅，但拥有很多支持者。过去，自民党议员一般在党内以及内阁担任三到四个重要职务，才会出马竞选总裁。现在即使没有扎实的履历也可以成为有竞争力的候选人，这是自民党“世代交替”的某种信号吗？

中野晃一：战后很长一段时间，只有担任过财务大臣、外务大臣，或自民党干事长，这样的人才被视为有资格竞选总裁。近些年，既有安倍这样的长期政权，也有菅义伟这样的短期政权，首相更迭是无规律的，自民党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步一步培养人才了。

我想指出的一个明显变化是，与过去相比，内阁官房长官的职位变得更加重要。这是因为在前首相森喜朗和小泉纯一郎改革之后，首相官邸主导的力量更强，权力更加集中，财务省和外务省的力量被削弱，作为内阁二把手的官房长官变得更为重要。回顾过去，安倍晋三曾做过内阁官房副长官和长官，菅义伟也担任过很长时间的官房长官。这一次的候选人当中，林芳正和加藤胜信分别是现任和前任官房长官，虽然他们当选总裁的胜算不高，但他们可能在内阁担任要职。值得关注的是，下一个官房长官是谁，也将影响整个政府的性质。

澎湃新闻：现在自民党副总裁麻生太郎和前首相菅义伟都被视为“造王者”，前者公开支持河野太郎，后者明确支持小泉进次郎，暗中可能还有其他支持对象。他们是如何在后安倍时代获得党内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中野晃一：围绕此次选举，确实存在麻生太郎和菅义伟的“造王者”对决。抛开家世，从权力控制来看，两人的得势要从安倍时代说起，尽管安倍执政期间很强大，但实际上是安倍、菅义伟、麻生和二阶俊博四人共同运营政局。安倍执政后期认为岸田易于被利用，可以作为继任者，岸田则一度想要取代二阶成为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不愿放权，那时菅义伟也开始表现出成为安倍继任者的意愿，因此两人联合阻击岸田。此后，在二阶的助推下，菅义伟成为首相，二阶又被任命为干事长，成为历史上任期最长的干事长，权势增加。安倍和麻生对此不满，与二阶形成对决姿态。

菅义伟一年任期结束后期待连任，安倍和麻生希望以二阶辞职为条件支持其连任。菅义伟被夹在中间，最后不得不放弃连任，二阶也被迫辞职。2021年选举中，麻生派和安倍派在第二轮投票中支持岸田，两位派阀领袖成为造王者，菅义伟则被边缘化。

因此对菅义伟而言，寻求以“造王者”身份重新回到权力核心。如今安倍去世，二阶年事已高淡出政坛，就剩下菅义伟和麻生太郎争做造王者。当然岸田文雄可能也会在卸任后寻求扮演这样的角色。

当地时间2024年9月18日，日本西部爱媛县松山，日本前防卫大臣石破茂发表讲话。

澎湃新闻：两位“造王者”将多大程度上左右选举结果和政局走向？

中野晃一：菅义伟的目标是通过支持小泉进次郎当选首相，以新晋“造王者”来取代麻生的地位。对于麻生来说，如果河野没能进入第二轮投票，他可能会转而支持决选轮的其他人，比如小泉进次郎，麻生和菅义伟达成某种协议，以继续保持他的影响力。现在，他们应该正在深思熟虑在决选投票中支持谁。

而每个候选人周围都有核心“圈子”，他们当中一些人可能已经达成共识，决定了首轮和第二轮的投票方案，或者也可能在第一轮投票结果公布后，当即联络协调，来确定决选投票计划。一旦进入决胜轮，议员最终还是要回到以派阀为单位活动，甚至通过总裁选举形成新的派阀。

澎湃新闻：在日本自民党派阀解散的内政背景下，以及地缘政治持续动荡的外部环境下，期待日本下一任首相带来什么新气象吗？

中野晃一：无论是谁成为首相，在美中紧张局势加剧的情况下，自民党政府的政策倾向不会有太大变化。这是因为日本实行议会内阁制，而不是总统制，也就意味着首相没有总统那样的权力，所以自民党政府的执政路线不会出现太大变化。

而且遗憾的是，我认为这种国民缺席的政治还将继续下去，没有激励机制去实施日本国民想要的政策。自民党更像是一个世袭议员的政党，普通民众怎么想，他们实际上并不关心，只有普通民众有投票权的时候，意见才会被真正重视。